朋友送了块表,心颇爱惜。才半年,不意被孩子拿去当锤子玩,坏了表栓,不能上发条,只能靠自动走时,只得找修表师傅。
久别故土,归来暂居老家,时过境迁,颇多陌生。街头见一修表档,师傅翘着脚佝偻着身子,守着一张泛白起屑的老表台,半包围的玻璃上赫然大书“修理手表”四个红字,让人一看就是修表的老当铺。睹物思情,顿悠然而生故地深情,不暇思索,即付与修整。
师傅是个年过六十的人,形容枯槁,骨瘦如柴,手脚已不太麻利。但听其言已修表四五十年,凭其资历,我不能不刮目相看。他摆开架势,戴上用绳子斜绑在头上的单眼镜筒,绷起嘴角闭紧一眼,摆弄了一阵,取下表栓摘下镜筒说要更换。我看不出有什么异常,建议他再检查下。他重新戴上镜筒,装上表栓,再拨弄了下,滴上油,正常使用了。我很满意。但他忽然说油丝有点问题要更换下,我不知就里同意了。他又提议整表清洗,说了一大通好处。我信以为真,照办。于是按他说的留下处理。过了两天去取了回来,感觉果然是很满意的样子。不料,才戴一天走时出入很大,忙回头找他调整。回来才又戴了一天,停走了好几次。过了几天还是那样,不得不复往其处问个究竟。他很诧异,叫把表留下观察。过了几日没有消息,打其处经过时,见其把表带在手上,上前问之。他似有难处:可能是星期日历有点问题,要再多观察几日。我无可奈何,只得再由他摆弄。过了十来天,杳无消息,电话问之,说不停走了,但星期日历不能用了。
我暗暗吃惊:怎么好好的星期日历,无缘无故就不能用了?忙上门去看个究竟。
“手表主要是用来看时间的,日历走不走没什么关系。”他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说。
我很懊恼:“单是为了看时间,就用不着要表了。这是我朋友送我的礼物,弄得残缺不全,天天戴着未免也太伤感情了。师傅你再看看吧。”
“没有办法,修不了了!”他双手一摊,很委屈的样子。
我顿如被人猛泼了一盆冷水,心凉到了极点:“那对我来说已没有什么意义了。干脆送给你,退还修理费给我算了。”
“我已经有好多表了,又不能当饭吃,再要有嘛用?”
他理直气壮地边说边拉开他的柜桶,满是各式各样的手表。我惊讶地问:
“人有一块表就够了,你弄那么多来干嘛?”
“都是别人修修不要的了!”他一肚子不满说。
我哭不是笑不是,正想讥讽他几句,忽有个抱着煤气炉头的大叔过来,往地上“噼”的一放,没好气地说:
“这炉头拿回去才用一天又打不着火了,你再看看。”
他撇下我去看那炉头。我顿全泄了气,猛一环顾才注意到,他守着一张旧修表台卷缩在街头檐下,不单修表,也修炉头,边上还挂着写对刻字的招牌:以修炉刻字之手摆弄精工,岂得油丝不乱?
回去的路上,无意中忽见一间钟表店,不由自主好奇走了进去。师傅是个年近六旬的人,肥头大耳,正埋头摆弄老钟机芯。他见我走近才抬起头来与我寒暄。我边与他闲聊边观赏他的店铺,他从事钟表修理近四十年了,店内钟表琳琅满目,新旧齐全,钟声清扬,整个当铺就像是个钟表世界,止不住由衷赞叹。
耶,同为修表之人,一为行乞之徒,一成钟表方家。贫富荣耻,何致成天壤之别?敬而精之,从一而工,则精而益精,惠及乡邻,自成霸业;旁骛逐利,游戏为生,则荒而益荒,贻误他人,无以为寄。
世间百业,诸业可寄。人之在世,忙忙碌碌,心猿意马,见利思迁,必生而局促;择一业爱而敬之,纵未必辉煌,亦必游刃有余,盈富自然!
二〇二二年九月二十六日
林省东
广东翁源人。出身行伍,西入柳城,东及金陵,南立雷州,北涉中原。少好文字,涂鸦成性,不求闻达,聊以自娱。翁源县作协会员,中原诗词研究协会会员,书堂诗社社员,韶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,八泉文化传媒副总编。